隔日,萧凡又重新拜访了死去的如风的家,是位于市区的他母亲的住所。
说了一些“对于如风的死我深感抱歉”之类的话,总之萧凡不善于此道,他的感情无法通过面目表情来示之于人,总之看上去就像普通的吊唁与寒暄。
好在如风的母亲并没有太多的不快,毕竟他两是要好的朋友这点他母亲是知道的。
之前萧凡也经常去如风的家。
“伯母,我想去看看如风最后居住的地方。”
伯母以为萧凡还沉浸在这种不好的状态中,并极力安慰了萧凡几句。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伯母表现出一副释然的语气。她是位善良的母亲,她儿子去了就去了,她不想活着的人还因为她的儿子而受到牵绊,这对于她来说,是过意不去的事。
但萧凡自己兀自不肯放弃。
有股决绝,有点儿近乎于执拗。
“好想去看看他,送他最后一程。”萧凡的眼神里的确透露着对挚友的真诚留念。
“好吧。”伯母知道说再多也无济于事,她走到楼道里,从耸立的鞋柜里拿出了一串钥匙。
“不用还回来了。”将钥匙递到萧凡手中,伯母轻声细语地说了这么一句话。萧凡暂时不知道这句话中的真实意味。是她不想再让悲伤的往事浸透过来?还是现实意义上的她想让这座房子归属萧凡?
不知道,不清楚。
他也不想知道。
他只是想去看看而已。
纯粹只是想去看看而已。
在驱车行驶了八公里后,萧凡来到了位于西郊的如风生前的居所。
准确的说,这应该是他们家在郊区买的一栋别墅,虽然地处偏僻,价格也还算合理。
别墅是独栋,至少附近可以一眼窥见的建筑距离这里还有一里之远。
这栋房子也是仿西式的建筑,只不过带有几丝地中海简约风格。
屋顶是斜三角,但线条却更为棱角分明,色调也用的是暖色系,明黄色和蓝色为主。
房子附近植被覆盖率也挺高,屋前再往前走五十步便是一座小森林,倘若能称之为森林的话。
因为在屋前看去就像要进入一片森林似的,越往里越加暗淡。
萧凡走到门前,将钥匙插入钥匙孔,扭转两圈,门无声无息的开了,证明门的质量还算可以。
也没有老化的迹象,毕竟这儿才落寞了没多久而已。
踏进屋内,萧凡只感觉这所房子前所未有的冷旷,屋内陈设较少,生活设施用品也简单的很,而厨房里也只有一口平底锅,一个水壶。
如风好像就是在这所空寂的房子内了然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一生,没有任何的征兆,没有流恋;一切都形似窗外孤零零飘落的枫叶般的物哀。
伫立厨房,看着墙上那紧贴的壁管般的东西,从而又在脑中忆起了如风结束的画面。
虽然这都只是脑中无意识的假想画面,萧凡却感觉当时他就在场,仿佛亲临一般。
他该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赴死的呢?!
或者说——另有他因?
萧凡继而又在屋内巡视了一圈,他想看看还有什么遗落下来的遗迹。
警察应该也探寻过了吧,可萧凡却还有些不甘。
整间屋子都很空旷寂静,家具陈设什么的也很简单。
透明茶几上只有空着的白瓷杯,一本笔记本,翻开却是什么都没有,发黄的纸上映衬着发黄,每页都仔细的翻了,前面没有,中间没有,后面也没有,空白,全是空白一片。
没有任何的笔迹。
这么看来,他该是事先就有所准备的吧,否则怎么会在茶几上摆着一个笔记本?
他是犹豫再三觉得没什么可写的?
还是另有其故?
或者,这只是另有他人的故意摆设?
凭空猜测也是无济于事,这样不会带来任何的实质性改变。
斯人已逝,徒留旧人伤悲。
客厅的阳台很宽很大,与外界只隔了一层透明玻璃而已。
透过玻璃所见到的外界,仿佛世外桃源,满眼的葱茏和翠绿,因为前面就是一片小森林,树木和天空,天空和鸟儿所交织起来的风景。
可是,如果一个人独处的话,而且在这种环境下。
如果不是修道之人,难免会在心理上产生一些离世孤独的引子。
毕竟也是有人喜欢在风景中告别的,例如富士山下原木林中的一群“迷路”的人。
生离死别,本就是人类社会中的常态。
而选择生还是死也是个人的自主意愿,谁也不能指责谁。
萧凡踱步到一间房间,房间的壁纸是蓝色的。
萧凡无意间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却在里面发现了一本相册。
萧凡打开了相册,里面原来是如风曾经过往的留影,有他儿童时期的,也有青涩的少年期的。
有他和家人在一起的合照,也有他和他的同学一起的。
但当萧凡翻开某一页时,他的手情不自禁抖了一抖,他也说不上为什么身体会有这种反应。
因为入目所见的影像是如风和一群小孩子一起的合照,看样子还都是七八岁的模样,背景是一所乡村小学样子的升旗杆前,几个小孩的模样让萧凡不禁吃了一惊。
因为萧凡认得这几人,因为他们长大的模样并没有太大变化。
萧凡还是依稀可以分辨出来的。
照片中的几人分明就是如风、周杰、宁远、龙晓天、项阔。
萧凡绝对没有看错,就算他们的相貌变了,但他们的轮廓和眼神还是大致未变。
他们——怎么会在一起?
并且小时候就认识了?
为什么萧凡一直不知道此事?
毕竟一起同窗四年,就算再隐秘的事大抵也是能掏出来的,更何况他们原本就是同乡这事为什么不能诉之与众?
这难道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吗?
然后萧凡立刻联想到了如风和宁远的死!
这其中难道有某种藕断丝连的关联?!
突然想到此,萧凡的内心又是一阵惊惧。
这种可能性让他陷入深深的惶恐不安之中。
究竟真相为何?萧凡立马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
“我是萧凡。”
“我知道。”对方好像还未睡醒。
末了,那边的困倦声音再次响起。“有什么事吗?”
对方怎么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明明大家一起的两个好友才离世不久,他怎么浑似毫不相干的人似的?!
又或许只是自己想太多了吧,悲伤不一定非得表现在外在,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又怎能成天浸透在那种心情中呢。
萧凡想。
“周杰。”
“……什么啊?有话就说。”对方明显有些不耐烦,这让萧凡感到异常意外,周杰可从来没用这种语气对自己说过话,自打认识以来。
“你在干什么?刚起床吗?”
“嗯。是的,刚起来。”
萧凡觉得他在撒谎,这言语分明是在敷衍。
然而无论萧凡怎么联想,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干嘛,更何况,那又跟自己何干?
不再管其他,萧凡干脆简单的单刀直入了,他向对方问道:“你们是不是从小就认识?”
“你们?我们?”对方明显不理解萧凡到底想问什么,完全一副不知所措。
有桌子碰倒的声音传来,在电话那头。
“你不要紧吧?”萧凡关心道。
“嗯,我没事,你说什么呢?你这家伙今天可真奇怪。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我是想问,你们大概是一起长大的吧?”
“什么你们我们的?我还有事,你不说我就挂电话了。”对方有些愠怒了,他一定以为这是萧凡故意的。
无奈,萧凡只得清清楚楚跟他说话了,他以为对方心知肚明,看来现在完全不是那回事,要么对方压根就没将这些事放在心头,要么他就是真的不知所以。
看目前情况,他大概不会是装的吧。
如果是在饰演那也太会演了,比那些演员都要强咯。
“你,周杰,已经不在的如风和宁远,还有龙晓天和项阔,你们五人是一起长大的吧!?”
“……”
随即电话那头是良久的沉默,沉默过后,那边方才用试探的口吻问道,这次声音明显弱了不少,其中仿佛带着不解和疑惑,还有若有似无的慌乱失措。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在如风的家中发现了你们小时候一起的相册。所以你们是一直认识的吧!”这次萧凡的语气中不再夹带反问,而是直叙铺叠而来。
而且萧凡并无意欺瞒对方,因为他还将对方当做最要好的朋友之一。
“你去了如风的家?!”
“对。”
对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萧凡感到奇怪。
“为什么大学四年我都不知道一点儿情况,这事到底有什么好隐瞒的?”萧凡为人实诚,不怎么喜欢掖着藏着。
“这……这……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说来话长……”
对方吞吞吐吐,但他越是这样越加让萧凡满腹狐疑。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关联?”
“没……什么关联都没有,你不要误解了!”对方急于要澄清,辩解什么,然而却让萧凡顿时陷入一脸懵惑中,自己的这句话完全是出于无意识之下的,其实他自己也并没有要问什么重要的问题,然而对方给出的回应竟然是这样的。
这不得不更让萧凡心生怀疑,自己的这句下意识的话居然引出了某种隐秘的可能性?
这也让萧凡在心中越加肯定,这至始至终发生的一切事,不可能是纯粹的巧合,可能暗水之下还悄然潜藏着某些阴暗和勾当。
而这无疑给了萧凡当头一棒,他实在不敢相信,原来人世所谓的险恶原来真的是存在的,而且还是在自己身边。
就连这些他一直都相信的铁哥们,也都一瞬间仿佛变成了形同陌路的陌生人。
一切都变了,一切都在改变,连自己也是。
“我承认,我们的确是打小就认识的,我们其实是同一个村庄的。”周杰开始渐渐全盘托出,唯恐怕萧凡不肯相信。
萧凡静静地仔细地认真听着。
“如你所见,我们从小在一块儿长大,几家就隔着几个屋子,我们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去池塘抓青蛙,一起用鞭炮插在牛粪上点燃,一起放野火,一起……我、宁远、龙晓天、项阔、夏如风,我们是最要好的一组小伙伴,当然了,我们的感情也铁的跟哥们似的,不,比铁哥们更铁。”
萧凡还在听着,努力克制住心中的不满继续听着,听着他讲一些絮絮叨叨可有可无的关于他们曾经过往的事情,萧凡从他的不厌其烦的陈述中明显窥出了一点想要掩饰某些真实的迹象。
他越是这样滔滔不绝,萧凡越是怀疑他有问题。
他想要隐瞒的到底是什么?
他明显在心虚,在每一句陈述当中。
萧凡还在听,他不得不听。
“那时候嘛,我们的父辈都外出打工,那是九几年的时候,之后我们几个相当于留守的儿童,终于迎来了能靠近父母的日子,父母在城里都安了角落,有了点积蓄,而我们几个,就开始举家移居城里,乡下的房子也就不怎么住人了,除了不想走的爷爷奶奶。”
周杰又说了好些事情,然而这在萧凡看来,都似无用的话语。
说这些有什么用?
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你们到底为何要隐瞒相互之间的关系。
不得不主动出击,萧凡不想让对方将自己混淆。
“我只问一句,你们的关系是怎样的?”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很好啊。”周杰说道。
“那为什么你没有出现在如风的葬礼上,也没有出现在宁远的葬礼上?”
萧凡的这一连串的疑问无疑给了对方当头一击,萧凡静待着电话那头的回答。
“哦……如风和宁远的死的确给了我双重打击,对此我也是伤心欲绝。”萧凡想问,你的确伤心欲绝吗?有人会真的说出自己伤心欲绝的话吗?
“其实那天我是有事,而且是急事!”
哪天?那天?接下来萧凡就要以为对方要说出自己死爹死娘的老套把戏来,可是他并没有。
“我真的是有急事,我回了家乡一趟。因为是家事所以不便多说,这也请你谅解。”
“我再没有多余的要问的了,你好好休息吧,打扰了。”萧凡麻利利索的结束了这通电话。
全是谎言,全是欺骗,他的话已经不可信了。
萧凡一拳重重地砸在桌子上!
萧凡从不抽烟的,看着桌子上摆着一包黄鹤楼,萧凡拿了起来,并用桌上的打火机点燃了烟头。
滋……
随着烟头的着燃,近似于火山似的红光以微妙的姿态在空气中闪动着。
萧凡来到窗前,呆看着窗外的景色,那静寂的仿佛陌生世界的另一边,里面不知潜藏了什么东西。
一只不知名的短脚鸟儿歇在近处一颗枝头上,灰白的浅色羽毛,毛茸茸的小头呆望着萧凡出神,仿佛很久没见过窗前有人站立似的。
它在打探什么?
萧凡重重吐出一口烟雾,很久没有过的感觉,他突然觉得大脑有些轻微缓解。
可疲惫感依旧还在。
如风到底是如何死的,这个问题现在还无法知晓。
但一定和这些人,这些事有所关联吧,大概。
继而,萧凡又想到了那晚,那个一时兴起事发突然的迷一般的夜。
那晚几个人时隔多年第一次聚首的夜。
难道两个好友的死和那晚发生的事,或者“人”有关?
至今脑海里还能清晰的映现那一刻,一个魅影从窗户飘荡下去,倏然消失在如墨的夜色中,就像电影画面一般深刻。
他以为她是来找自己的,他以为自己和对方有着不羁的牵绊。
然而,他现在不得不换一种方式去想。
或许,从一开始对方的目标就不在他身上呢?!
站在这所郊外的别墅门前,萧凡将钥匙丢进了门旁边耸立的花盆中。
“别了,如风。”萧凡轻声呼唤着,仿佛在呼唤一个灵魂。
无论怎样,萧凡都不再会回到这个地方,如风,也将深深的埋藏在他的记忆中。
然而,路,还要继续走下去,这或许就是活着的人的宿命吧。
……
时间过去了大概几天,萧凡又一次去到了那栋别墅里。
那栋深深掩埋在茂密森林中的建筑,那栋荒野别墅里。
依旧驾驶着他的那辆开了几年的福特福克斯,中规中矩的深黑色;依旧循着那条记忆中的路线,试探着进入森林,蜿蜒着走过那些明显是上次留下的压痕轨迹,一辆黑色的小车,就像是顿时没入了深不见底的大海中,没有人声,没有动物的声音,没有狼叫,没有受惊而散的飞鸟;除了寂静,还是寂静。
此刻就连发动机的声音都好像被没入了,被掩盖了,被莫名的东西吸收了。
这寂静的可怕的森林之兽,好似已经将你完全吞没。
最后他将车子顺利停在了别墅面前,并熄灭了引擎。
走下车,依旧还是那股别致的空气,和氛围,只是上次是一伙人过来,而这次却是他一个人独自过来。
无疑,当站在这暗不透光的森林秘处,当站在这所不知年深日久的建筑面前。
他,萧凡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微弱的恐惧,一个人只身前来这种蛮荒古怪的地方,也只有他萧凡干得出来。
然而,现在既然他人已经站到了面前,就没有什么打退堂鼓的说法了。
既来之则安之吧,一切听从命运的安排。
其实他潜意识里是希望发生点什么的,今晚他也准备在这地方留宿一宿。
他的设施物件都带过来了。
萧凡从后备箱里取出一个青色的双肩包。
别墅的门前照样是荒草丛生。
那别墅的门照例是没有锁的,萧凡轻轻一扭转把手,门便吱呀一声开了。
进到屋内,几乎没有什么变动,和上次走之前一模一样。
这样也间接证明了这所屋子自那以后就没有人再来过。
但也不能肯定得太绝对。
萧凡将包放在地板上,并先从里面拿出了几根白蜡烛,逐一点上后这室内方才变得有些明亮起来。
窗子是关死的,窗外生着及人高的荒草。
虽然屋内空气并不怎么好,但萧凡却不想将窗子打开。
萧凡继而又从背包里掏出了矿泉水、手电筒、几袋速食食品,并一只手机。
萧凡将手机上的音乐播放器打开,开始依次循环播放下载好了的歌曲。
第一首是宫本笑里的《逢恋~天地人紀行》,清脆的音乐流淌在空间里,似乎消除了一些忧虑和不安。
及至第二天清晨醒来,微弱的太阳光照射进窗户,原来昨晚一宿都无事,音乐循环着播放了一遍又一遍,他昏昏沉沉就睡了过去,就算有事或者有人来过,他也都不知道。
而且,他对于昨晚的记忆实在是一点概念都没有,就仿佛记忆被人清空了似的。
好疼!
萧凡握了握脑袋,怎么回事?
不过是睡了一觉,为什么脑子却这么的疼,这种感觉就像……就像是宿醉过了的一般,但又和那有点儿不同。
真是奇怪至极。
难道是这儿的空气不流通导致的胸腔滞闷?
从而导致脑血管轻微受损?
这么一想萧凡便觉得能够解释得通了。
没办法,还是收拾包囊回家吧,既然没有任何收获。
萧凡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矿泉水也只喝了几口,蜡烛早已烧光,只剩下烛座,带来的速食食品一点儿都没动,还没开封。
现在已经是白天,虽然光线没有外面世界一样的明朗,但至少比夜晚好了太多。
萧凡一时间突然想到某事,他决定去二楼的走廊看看。
一种近乎于原始的力量驱使着他,让他本能地拾阶而上,踏着那嘎吱作响的木质楼梯。
白天的光景果然和夜晚有所不同,长长的走廊里依旧如许的挂着那几幅油画,中世纪风格的画。
蓄满胡须的贵族男子,穿戴整齐的骑士,丰腴的妇女。
一切都不似晚上那般古怪诡异,萧凡笔直来到窗前,如那晚般向下探望,荒芜的杂草逼近至墙壁。
除此并无他物。
萧凡提着行囊走至门口。
无论自己怎么探查都没有丝毫结果,萧凡有些垂头丧气,毕竟自己并不是真正的侦探小说里的主角,没有过人的侦查世间真相的能力。
自己只是一介凡人,和大多数人一样。
然而当萧凡决定永久关上这扇门之际,他突然折返了回来,他弯下腰来,在地上拾起了一枚东西,一枚青绿色的耳环。
……
“救……救……救救我……”
“你怎么了?!你在哪儿?”
“额……咳咳……啊……救……救……”
“你到底怎么了?快告诉我地方,我这就去救你!”
“我……认识她(他)……”
“什么?喂!喂!喂……”
……